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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回 意孤行官家初历险 论局势元昊正交锋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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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

遍地甘泉,泉水甘甜,名曰甘州。

正值暮春天气,草长莺飞,林壑沈峻。自小长在东京,养于深宫的官家哪里见得这边寥廓的天际,苍茫的大地,不由地一片豪情自胸中燃起,吟出一阙《八声甘州》:

卷旗飒飒宝马雕鞍,朗日照刀环。莽苍空四野,铁甲银潢,金辔玉鞭。威声虎啸龙吟,裂石响惊弦。天机云锦蘸,驱驰塞垣。

霸图王气追远,势如腰间箭,一骑东南。作赋思大魏,弹指五百年。扫干戈,洗尽腥膻;历崔嵬,峻极渺云端。待归来,燃罢烽烟,还是少年!

一曲罢了,谁曾想,身边那盛度派来的侍卫,面上淡淡然一笑,竟似有些嘲讽的意味。

“你在笑朕?”

“属下不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除去朕这帝王的壳子,在你们眼里,朕不过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而已。”

那侍卫自马上垂首,收敛眉峰,拱手道,“官家言重了,属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没听懂。”

这回答不打紧,莫说是那侍卫,就身后几个贴身近侍,都忍不住笑了。

官家颜色一变,盯着那侍卫脸上的刺青,渐渐脸色又舒展开来,他不是一个坏脾气的皇帝,亦不会利用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去压人,尤其是在这广漠的塞外,这200禁军都是他的属下,他的兄弟,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人说“听不懂他的诗词”便去要了他的命。

“你该多看看书,想我大宋毕竟以文为重,武将保家卫国,也须文来安邦。”

那侍卫转头看看官家,他打小就性格不羁,16岁上,因哥哥失手杀了人,便顶替哥哥入了狱,成了“贼配军”。能从“贼配军”一步步升到这殿前司散员,靠的也就是这一身武力。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一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年,会对自己语重心长地说这么一番话。不由地心中一动。

“是。”

时年狄青狄汉臣年仅弱冠,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草原,他还不知道,此后漫长的一生,他与这边境草原都结下了不解之缘,跟身边这位少年老成的官家,也缘分匪浅。

暮春景色虽好,但这甘州回鹘因近年内忧外患,民生凋敝。时值李元昊兵临城下,甘州城门禁闭,官家一路熟记对甘州周边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命众将士城外十里扎寨,官家与数十位近侍驻扎在中央,200禁军周围屯住。

分拨已定,使人给回鹘可汗夜落纥通顺报信,可汗闻宋军至,大喜。竟亲自与大将拔也古都拉打甘州城东密道出城,至宋军营帐,叙礼毕,可汗见那官家年少,本以为是军中某副将,但观其言行不俗,心下疑惑。当即问及,官家灵机一动,道自己乃天圣五年榜眼韩琦韩稚圭是也。那夜落纥通顺见来者不过弱冠少年,仅200禁军,比那李元昊拥兵十万,完全是以卵击石。不由地神色黯淡,言语间也不觉轻慢。官家看在眼里,心内自知,却并不道明。

“既然宋朝皇帝派韩某200禁军前来,定有道理。敢问回鹘可集多少兵马?”

“30万左右。”

“那李元昊拥兵围堵在甘州城外,面向焉支山,背依祁连山,对甘州城内百姓来说,是天然屏障,但是征战时期,也给了敌人绝好的掩护。可汗可有退兵良策?”

夜落纥通顺面色凝重,“不瞒韩将军,我甘州城内亦是一盘散沙,各路诸侯割据,我虽为可汗,拥兵三十万,但是这军队并不完全听从本王调遣。”

“可汗可调遣军队多少?”

“两万……大约两万吧。”

官家点头,与夜落纥通顺道:“昔三国时官渡之战,曹操兵少,袁绍兵多,而操反胜绍者,因用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也。今李元昊兵十万,我军安能拒之?亦可效仿先人,先断李元昊之粮草,然后可破。我已探知夏军粮草,俱屯于水泉子峡,这水泉子峡是焉支山西北侧与龙首山东南支脉形成的一个峡谷,谷底平坦。我已探明,这焉支山东、南、西三面为平原,北部奇峰,夏军将粮草藏匿于水泉子峡一带,有北面照壁山、了光台做天然屏障,实在是藏粮的绝佳位置。可汗久居甘州,熟知地理。敢烦可汗助兵千人,星夜往焉支山断其粮道。”

那夜落纥通顺听闻官家言,暗自欣喜,“这少年果然血气方刚,精进勇猛,我回鹘只需数千人,若是此法有效,击退那李元昊是再好不过。即便失手,也与我回鹘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再蜗居甘州城,城门紧闭,再想他策不晚。”乃欣然允诺,赞官家思想周到。二人当即排开焉支山地形图,约定次日寅时行动,火烧粮草后,由焉支山南道回转,由拔也古都拉接应,经一条密道,自山腹内回到甘州城。

待可汗夜落纥通顺辞出,那近身侍卫狄青密谓官家道,“官家,观那夜落纥通顺绝非磊落之人,是否只能调遣2万兵马尚不明朗。且听其言语,对这大夏部队一团糊涂,我们夜落纥通顺调遣的千余兵马星夜截断夏军粮草实非明智之举。”

“方才朕瞧那夜落纥通顺见朕年轻兵少,其形容举止颇轻慢,一时情急,便逞了强。”

“官家,这带兵打仗岂可儿戏!”

“截粮草,有何难?按照那夜落纥通顺的说法,李元昊大军压境,意在攻城,后防必定空虚,我大军截其粮草,必马到成功。”

“官家您真信夜落纥通顺的说法?现在这回鹘内部,诸侯割据,一盘散沙。那夜落纥通顺也只是顾及自己的势力,何曾真心御敌?”

“狄侍卫此言,是担心朕被利用?朕方才观那夜落纥通顺,亦知其不是可靠之人。但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已商定劫粮草,此行虽困难,亦当相助。”

“官家,甘州之战与那官渡之战有本质区别,官渡之战是两军对垒,袁绍兵多,其除却军队数量,其他都不占绝对优势。方能有断其粮草取胜之先机。但此次甘州之战,先有辽国攻城四月,辽兵虽退,但甘州回鹘声势已弱,李元昊此时压境,已经先声夺人,并且将甘州周围几座小镇已经攻占。若是现在截其粮草,恐适得其反,致李元昊加速进攻,速战速决。”

“若是截其粮草大胜,定损其夏军气势,攻甘州城无后备军粮,就是那李元昊肯,以下军士也不肯。狄侍卫休要多言,明日随朕出征,陪护朕左右。”

狄青垂首允诺,心下却是忐忑不已。

草原星夜,漫天星子,风里夹杂着寒意。

月色掩映,一行军队在焉支山道潜行。为首的是一名银甲宋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眉宇间英气逼人,尚有一丝稚气未脱,薄唇轻抿,略带半分踌躇满志的傲娇。

他此刻并不知晓,他的人生将在一个时辰之后改变。而很多年后,他再想起这段经历,亦不知这段经历将自己的命运拨向了正途,还是走入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岔路。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会忍不住问自己,若一切重来,他是否还会,是否还肯,走这样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夜落纥通顺派了两千兵马,其中,100轻骑由大将阿布思扎德率领,组成突袭先遣部队。阿布思扎德打小便长在焉支山下,对山形山貌极为熟悉,即便是黑暗中行军,亦无半点差池。

焉支山山形险要,异峰突起,虽说东南面为平原,亦有山间断层,林木做屏障。宋军少山地行军,战马亦羸弱,山间行走明显弱势。那阿布思扎德两千兵马在前,蜿蜒前行,竟是距离愈来愈远。官家未带过兵,心内难免焦虑,那狄青从旁协助,低声道,“官家不可心烦气躁,将心稳则军心才稳。”

“朕是小看了这焉支山。”

“若非地势险要,那李元昊也不会将粮草匿于此。”

正说着,前面回鹘军队突然止步,官家环顾四周,一片黑暗,不知军至何处,心下茫然。狄青一把拉住官家,道:“属下观望,这里似是焉支山南麓,清泉坡一带,再往下,就是水泉子峡谷底了。官家千万小心,怕是此地凶险,有敌军埋伏。”

话音未落,忽闻擂鼓阵阵,随后军哨声四起,自黑暗崖壁之上,抬起无数火把,一时间将那峡谷照的亮如白昼。弓弩急如雨点般射下,军中有人大吼,“有埋伏!”那官家何曾见过此等阵势,胯下战马一声长嘶,惊得他几欲翻落马下。

“官家休得惊慌!”

狄青一夹马肚,正欲上前护主,不想官家胯下那匹青鬃宝马受了惊吓,竟然利箭一般串了出去,山道蜿蜒,竟然挡不住一匹良驹!那青鬃马一路狂奔,官家感到身后弓弩阵阵,禁军阵脚亦乱,但毕竟是皇家一等宿卫军,皆训练有素。很快,军队已经自峡内依山间地形自主排成长蛇阵,勉强抵御住夏军的伏击。

却说那官家一路狂奔,自峡谷尽头,不想那李元昊早有准备,在谷内事先设下绊马索,饶是那青鬃马也跨越不过,奔至谷底,精疲力竭,被那绊马索束缚四蹄,猛地摔倒在地,那官家滚落在地,刚要起身,便是一把寒刀横在颈间。

“你输了!”

火光掩映,官家抬首,一人鹰鼻鹞眼,圆脸阔口。“李元昊!”官家心中一凛,不由地叫出这个名字!

“李元昊?那是你们汉人叫的名字,我早改名了,嵬名曩霄。”

水泉子峡,西平王军帐内,李元昊倨傲地望着眼前宋将,心内颇疑惑。按理来说,这大宋与我党项一向交好,父亲李德明年年进贡,这宋兵怎会助那甘州回鹘攻我党项?眼前这位宋将虽稚气,但观其形容,不像是普通将领那般简单。

“我是想不通,这宋军怎么会成了回鹘夜落纥通顺的走狗。”

官家被俘,心内颇为忧惧。一路左思右想,不过一条命罢了,只是自己是大宋官家,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想到太后的话,官家不免有一丝悔意。不知那狄青是否有能耐救朕出去。转念又想到传说中李元昊的残忍手段,又灰了一颗心。听得元昊此言,官家不语,暗自思忖,可有逃生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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