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神都篇九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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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言卓林派出的几名陷阵手在入阵初期对北军的战线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制造了意想不到的混乱,龟缩木盾后的南军枪手迅速出击,与北军前排的刀盾先锋厮杀在一起。但北军在江伯文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很快被控制,北军诸小队将出击的南军陷阵手与其他人分割包围后尽数歼灭,这轮攻防双方都退场了一大批人。
江伯文站在北军大旗之下,一边指挥己方场上剩余的同学帮忙把受伤的同伴抬出场,一边则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此轮攻防之后双方的兵力对比。己方的刀盾先锋几乎全军覆没,在南军陷阵手和枪兵的冲杀下,中坚与后排小队也损失了部分人员,自己手上的残兵只剩下约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但南军在损失了一些防守兵力与几名陷阵手与枪手后,剩余兵力只会比己方更少。
待将受伤同伴送出场后,江伯文大手一挥传令全军徐徐后退,拉开与南军阵线的距离,以期获得短暂而宝贵的休息时间。与此同时,他离开坚守的军旗大步向前,走到阵中与场上剩余的同学们交谈了起来。片刻后江伯文从那些充满信任的眼神中确信,自己的这些同学们还有力气与勇气发起最后一轮冲锋。
随后他转身回到军旗之下,将插在黄土中的木枪拔出,与自己最为信任的六名同学一同走到己方阵线之前,持枪而立,为正在休息的己方人员充当护卫。
而南军一方也撤去了木盾防线,江伯文清楚地看到南军残余人员脸上的疲惫与坚韧,也看到了拄刀而立正发号施令布置战术的南军统帅纳言卓林。显然南军在权衡场上形势后,也放弃了防守,打算在北军下一轮攻势到来时,放手一搏,拼命夺下这场演武的胜利。
两位统兵之人眼神相遇,而后便死死地盯住了对方。纳言卓林从江伯文的眼神中看出了炙烈如火般的不屈与必胜之心,而江伯文则从纳言卓林眼中看到了狡黠阴险,为胜利不惜一切代价,动用一切手段的意志。
纳言卓林冷笑着对江伯文做了个割喉动作,他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再加上那张阴险扭曲的笑脸,给人一种残忍无情的感觉。江伯文冷漠地看着纳言卓林做完这个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一言不发,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木枪,持枪的身形也愈发挺拔了起来。
纳言卓林不悦地冷哼一声,继续排兵布阵,但他内心已经恼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只能任由自己对他为所欲为的家伙,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敢与自己正面对垒了?
在演武分阵前,纳言卓林已与主管演武的冯主事私下做了笔交易,故意把江伯文放到自己的对面,按以往的经验,自己还不是手拿把掐,分分钟让这个胆小鬼缴械投降,自己得胜后便可去书库中拿到心仪已久的古本,还能为冯主事带出他觊觎已久的《择兵录》。
谁能想到今天这个江伯文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场上表现得毫无畏惧,攻守之间游刃有余,看得出他深谙兵法,指挥沉着冷静,进退有度,对攻防时机把握恰到好处,哪里还有半点废物点心的样子,纳言卓林这才猛然惊醒,这个江伯文一直都在藏拙,就凭这份坚忍卓绝的意志,便可断言这是一颗未来可期的将星。想到这儿,纳言卓林忽然又忆起了父亲纳言炅与他讲过关于江伯文亡父的一些往事,难道江伯文还想着为父报仇不成,他心中恨意更盛,攥紧了手中刀柄,暗下杀心。今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在这演武场上了结了这个下贱胚子。
他稍稍放松了攥紧刀柄的手,改以掌心拄刀,而手指则下意识地敲击着刀柄。这个小动作被江伯文和场外观战的秦慕羽都收入眼中。
江伯文不自觉地将手中木枪攥紧,与纳言卓林同窗数年,他太清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他正在对某事下定决心,而在这演武场上,需要他下决心的会是什么?赢得这场演武?还是……
江伯文蓦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即便是在这炎炎夏日,还是让他感到遍体生寒。江伯文一下子明白纳言卓林下了什么决心。
他要将我置于死地!这个可怕的念头在江伯文脑海中闪过,但心中的胆怯却很快消失,继而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拔剑生死之际,身为一名燮宫弟子,身为一名武人之后,江伯文此刻已将一切杂念摒除出脑海,所谓生死置之度外也莫过于此了。既然你想置我于死地,那我今天就要看你纳言卓林有几分本事了。
演武场外观战之人比起前两场要多上许多。秦慕羽和苏骧原来的位置早已被人抢占,两人只能另辟蹊径,爬到场边一尊持剑武士石像上登高远眺。有燮宫博士见有人胆敢造次爬上这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迹,连忙气势汹汹地飞奔过来制止。可跑到了近前,见造次之人居然是洛王和定国公三公子,那名燮宫博士瞬间脸色剧变,狠狠甩了自己两记耳光,灰溜溜地躲进人群中,生怕被两人认出。
秦慕羽远远看着那个上一秒还在叫嚣的燮宫博士,下一秒就混进人群销声匿迹的滑稽模样,不由得嗤笑出声,骂了句忒没胆子,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场内。
这尊石像的位置离演武场颇有一段距离,秦慕羽只能看到江伯文的侧脸,虽不知他此时所思所想,但看到他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秦慕羽心中颇为满意,觉得自己这次眼光不错,下注押对了人。他高兴地拍拍身边的苏骧,又指了指着场下的江伯文,眉眼间的炫耀神色溢于言表。
但在苏骧眼中,却是另一番不同的光景,他在开阳宗学到了一门名为观气的神通,此术法发动后能让施术者看到武人身上不同气势凝聚而成的奇特景象。此时,他悄悄运用起了这门神通,却在江伯文和纳言卓林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两幅光景。
在苏骧眼中,一团代表高昂战意的红芒如缎带萦绕在江伯文身前,而萦绕于纳言卓林身前的,则是一团阴郁冷寂的灰白。
看到这团灰白,苏骧眉头一皱,内心惊讶不已,心忖道:怎么会是灰白?
见苏骧神色有异,秦慕羽便开口询问缘由。苏骧摇摇头,没有与秦慕羽讲明其中原委,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了过去,可他心中却依然对这团灰白放心不下。最令他费解的是,纳言卓林身上怎么会涌现出那象征败亡的灰白呢?以纳言家当下在朝堂如日中天之势,断不该在子孙身上出现败亡征兆才对。难道自己看错了?他将此事默默记下,想着回头向开阳宗的师父们请教请教,是否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单纯因为自己观气这门神通学艺不精,还有待提升。
苏骧此时心中所想,秦慕羽自是不知。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演武场上。“可惜一边只有五十人可以上场,两方加起来也不过百人。一轮攻防下来,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只待最后一刻钟声响起,双方就要拼死一战。还是那句话,人数也好,士气也罢,都不足以支撑任何一方发动有效且致命的突袭,即便真有可以左右战局的战术,当下这个局面都已经失去了价值。能决定这场胜负的只有求胜的意志和欲望了。”秦慕羽说的头头是道。
苏骧也深以为然,他幼时就随父亲去过边关,小小年纪就见识过血淋淋的战场,知道最血腥的战斗往往发生在战役的残局,敌我双方的所有人都在奋力求生、求胜,谁的求胜心强、求生欲大,谁就能在这残局中活下来,取得最终的胜利。
可秦慕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其实还有种简单有效的方法,能迅速决出胜负。两方统军之人出来一对一单挑即可,不过这种行为不该出现在分阵对垒的演武之中,就不知道这两位敢不敢打破常规了。古语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为求胜可思变。”
苏骧说道:“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江伯文和纳言卓林的选择吧。”
负责演武事宜的冯主事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身旁用于计时的日晷。他用力扇着手中的摇扇,心想着时间所剩无几了,眼下这场也该决出胜负了。他晃了晃手指,向手下的博士示意擂鼓,提醒场下的双方注意这最后一刻的宝贵时间。
冯主事的眼神自这场演武开始就始至终都盯在江伯文身上,他心中即惊愕又好奇,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平日里众人眼中的废物,怎么就变得如此大胆,甚至能和纳言卓林打得有来有回,早知这个江伯文这么能打,和纳言卓林定下的私约就显得过于草率了,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说白了都是自己失察,这个叫江伯文的年轻弟子隐藏得太好,这么多年的精心藏拙,让他这个老狐狸都着了道。
但最让他吃惊的地方远不止于此,而在于这个年轻人是怎么敢于放弃这么多年的伪装,转而堂堂正正地站到纳言卓林的对立面,与他争锋相对的呢?想到这儿冯主事心中一凛,深谙官场之道的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个毫无根基背景的江伯文,莫不是找到了天大的靠山?
他慌张站起目光扫过场外人群,老辣的目光在一一甄别着这些人的身份,试图找出江伯文的幕后靠山。最终在那尊石人头顶,他瞥见了三皇子秦慕羽和伴读苏骧的身影。而这位在燮宫无人敢惹的小魔头,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在冯主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同时转过头来与之对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手上却做出了个极具威胁意味,张弓搭箭的姿势。
冯主事被秦慕羽的这一举动,惊出了一身冷汗。
看到冯主事那惊慌失措的表情,秦慕羽满意一笑,他收回视线,将目光又一次转向演武场。
可冯主事却心脏狂跳不止,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个念头,而这无数个念头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结局。他扪心自问:今天回家是不是就该写好遗书,等着引颈就戮了。
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代表这场演武的最后一刻钟时间的到来,决战即将打响。南北两军剩余的战士们纷纷起立,沉默无声地聚拢在两位统领身边,此刻已无需多言,唯有死战才能夺下这场演武的胜利。
南军战士们出人意料地放弃了木盾与木枪,纷纷持木刀作为自己最后的武器,这种仿自军中制式信州刀的木刀,厚背刃薄,利于劈砍,破坏力惊人。而北军则全员持枪,在江伯文的指挥下,即便人数不足,依旧摆出了冲锋的阵型。让他感到有些可惜的是,燮宫演武无法像大恒军中正式演武那样为学子们提供战马,这样的话己方的赢面将会大上很多,当然场面也会更加残忍血腥。江伯文摇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外,演武双方毕竟都还是一群学宫的学生,没必要真如战场上一般拼死搏命。
北军众人摆出了全员冲锋的架势,而纳言卓林也终于起身,南军众人为其让出一条通道来。这个宠臣之子缓步前行,来到阵前,轻蔑一笑,对江伯文喊话道:“江伯文,这场演武到了最后一刻,此刻也不必再让同窗们流血受伤了,你我作为双方统帅,用一场单挑结束这场比试,岂不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说,你要当那缩头乌龟,不敢应战?”
听到纳言卓林的喊话,全场瞬间沸腾了起来。武将一对一单挑,这种自古便流传于无数演义小说中,最让读者热血沸腾的桥段,也具有非常大的现实影响,尤其在燮宫中,是最能表现这所学宫所推崇的勇武之风,不然也不会出现个人击技那种全员报名参加的火爆场面,此时场内外观众对纳言卓林的这项议题,报以热烈的回应,自然而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这项提议却并不符合分阵对垒演武的规定,即便江伯文拒绝纳言卓林的单挑邀战也是合情合理。可纳言卓林在话语中已明确表明此举是为了避免双方同窗之间的流血手上,将道义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无形中让江伯文丧失了拒绝的权力,只剩下应战一途。
秦慕羽对纳言卓林的喊话却嗤之以鼻,他骂道:“缩头乌龟?没有人比你们家更适合这个词了吧?小王八当惯了王八,就看别人都是王八,纳言家将来可就是天下王八的祖庭了。”他虽然嘴上刻薄,但心里却暗暗为江伯文捏了一把汗。一个习惯于躲在幕后由他人为自己舍身卖命之人,由幕后走向台前主动现身时,其手中一定握有与胜负相关的巨大筹码,坚信自己出马必将一锤定音,一定能成为最后的赢家。纳言卓林这样头脑精明之人,每走一步都力求算无遗策,他此时敢于以身犯险,说明他确实还留有一些密不示人的杀手锏。
场中的江伯文此时仿佛置身于漩涡中心,耳边充斥着无数催促他应战的声音,这些声音来自场外的观众,也来自场内的同学。区别在于,场外的声音从观众们口中发出,嘈杂却清晰可闻;场内的声音则来自于己方每一个人的眼神,无声但更为致命。
江伯文的目光看向己方众人,试图寻找答案。己方同学中,有人眼神闪烁,躲开他的灼灼目光,也有人与他对视,坚定的眼神中带着关切,使劲冲他摇头。在与己方每个人都对视过后,他摸清了众人的态度,只见江伯文洒然一笑,脑海中一片空明,他心中没有责怪也没有懊恼,只是轻握手中枪杆,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做出一个让己方众人后退的手势。
江伯文以这种方式接受了纳言卓林的提议,你纳言卓林想用单挑决胜负,那就如你所愿。
场外观众更加兴奋了,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在这些声音中,江伯文听到了为自己加油鼓劲的声音,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燮宫生涯从来未曾有过的待遇。这让他内心有些激昂,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颇为享受这些声音,这种感觉让这场单挑的胜负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能站在这演武场上,站在自己仇敌的面前,江伯文觉得已是自己莫大的胜利了。
但胜负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么?这个疑问忽然浮现,让江伯文有些出神。当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站在武将石像头顶的秦慕羽对视过后,答案又再次清晰了起来。胜负当然重要,而且非常之重要,只要打败了眼前之人,别人对自己的承诺才能兑现,自己以后的人生才能换个活法,才能与二十年贫寒的人生告别,才能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爵位、军籍与恩荫,一切都将因这场胜负而改变。你说这胜负怎么能不重要!
心关难过,心关必过!
终于想通了这些道理,江伯文持枪大步向前,走向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战场。
见江伯文持枪向自己迎面走来,纳言卓林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也开始向他迎面而去。他左右手不停地交替持刀,大战在即,这种类似于孩童游戏的持刀手法,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托大,有些视这场单挑如儿戏的意味。但他自己心中清楚,这就是他的杀手锏,一种传承自草原帝国大巍宫廷中的一种刀术,这种刀术的精髓就是不停地左右手交替持刀,让对手摸不清自己的出刀路数,以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待江伯文这种持长兵的对手,效果奇佳。
这种刀术那言卓林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在燮宫同学与老师眼里,他一直以翩翩公子形象示人。那言家南归大恒后,在几代人苦心经营下,一直努力融入大恒世家圈子。他们从吃穿用度到言行举止都在极力模仿,一直试图摆脱自己的蛮族身份。到了那言卓林这一代,世人皆知他父亲是皇帝宠臣,他本人是神都官宦子弟,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及他家的蛮族出身。更遑论见识过那言家秘不示人的家传武学。论藏拙,整个大恒官场,又有几人是他那言家的对手。
见那言卓林施展出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刀术,江伯文不由得谨慎起来,每前进一步都思量再三,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此举引来了场外的阵阵嘘声。
江伯文心里也清楚一味的谨慎,只会消磨这宝贵的一刻钟时间,时间每流失一秒,自己的胜算便会小一分。在剩余的时间里打败那言卓林的难度也将被无限放大。眼下唯有倾力猛攻,才有希望在这场单挑中获胜。想到这儿,江伯文不再犹豫,他大步向前,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在距离那言卓林数丈距离处高高跃起,尽全力递出一枪,直刺那言卓林咽喉。
那言卓林见江伯文终于动手,心中暗叫一声来得好,就见他左右手仍不停交替持刀,脚下却一刻不停迎着江伯文刺来的枪锋而上。就在众人为他这种主动上门送死的打法而疑惑不解时,他终于停下左右交替持刀的花哨刀法,将刀交于左手,刀锋向上,以一记势大力沉的上撩,稳稳劈在江伯文枪尖上。
在刀枪交击的刹那间,江伯文感到一股磅礴力道自枪尖传来,令他持枪的右手颤抖不已,他连忙改为双手持枪,才勉强稳住枪身,避免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招就被那言卓林的霸道刀法崩飞了手中枪,兵器脱手在这场单挑中等同于认输。
江伯文低头看了眼隐隐作痛的右手,才发觉虎口已开裂,有鲜血顺着枪杆流下,一滴滴滴落在地面上。他忍痛将木枪交于左手,以极为隐蔽动作,将右手的血迹抹在衣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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