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卷地风来忽吹散 (第2/2页)
马场边上的主仆三人看呆了。直到赵景帆近前,容枝意才问:“景帆哥哥,你方才喊的那句是什么?它竟然能听懂你说的话!”
赵景帆看她那般好奇,眼睛都瞪圆了,再度将话术教给了她,又加以解释:“赤影是丹都进贡,自小受训,听得都是丹都话,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停下来。”
容枝意跟着念了几遍,赵景帆一边纠正一边又说:“意儿,你别看赤影表面上人畜无害,谁都能亲近,实则它心气儿高着呢,要驯服它,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幼时练的那些马,因怕小殿下们受伤,都是驯马师们精挑万选过的好脾性,谁人都能骑。如今第一回遇上这么傲气的,容枝意当下便下定了决心,她要驯服它!
和赵景帆学了几句训马的话术,她便接过缰绳,吩咐围了一圈的侍女侍从:“你们先散开,我不上马,我先和赤影培养培养感情。”
语毕牵着赤影扬长而去,轻云虽担忧,但眼见赵景帆跟了上去,急忙拽了照水衣袖:“姐姐,咱们就别跟了,在这看着就行。”
照水扯回衣袖,险些与她急了眼:“方才那么凶险,怎能说不跟就跟,你是忘了夫人走前如何交代的!”
“不是不是,”轻云忙解释,“姐姐你看,娘子现下身边那位是谁?”
“郡王殿下。”
“郡王殿下是娘娘看好要与娘子议亲的,咱们跟得太紧,他二人如何谈心,如何培养感情?”轻云笑嘻嘻分析,“郡王一声招呼便能把赤影喊回来,想来如何驯服赤影他是做了准备的,咱们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
她朝照水暗示了不少,后者心想也是,但还是不想站在这等:“咱们还是远远跟上,娘子若有吩咐不至于找不着人。”
于是乎,赵珩赵澜来到马场时,便见容枝意与赵景帆并肩牵着马,轻云照水隔了大约三十尺紧随其后,再隔三十尺便是端着茶水撑着伞随时预备上前的数名随侍。
“前两日还不认识呢,这就相约来马场私会了?”赵澜故作震惊,匆匆喊来侍女,“佩双,你亲自去找阿娘,就说她…快要做姨姥姥了!”
赵珩被这话吓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飞过去一个眼神,随侍便会意,行步如风,将佩双姑娘提溜了回来。
赵珩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身后人,坐到侍从们备好的幄帐下。意兴阑珊开口:“赵四,那是你姐,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
“别喊我赵四!否则你就是找死!”赵谰双臂一张从马背上跃下,根本不给赵珩说完话的机会,抬手便想朝他脑门呼过去。
赵珩反手一拽,劲儿都没怎么使,便将人连滚带摔扔到了地上,周围内侍宫女大呼小叫不断,接连跪了一片,却又不敢上前,只因…就算上前了他们这么多人也打不过世子,再加上皇后吩咐:孩子们的纷争还得孩子们自己解决。
“嘶——”赵谰疼得满地打滚,拿怨恨的眸子盯着赵珩,正琢磨着报仇的时机,忽觉哪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二人打架,赵珩必定是打完又要说她没大没小不敬尊长,今日这注意力却丝毫没在她身上,而是…幽怨地望着前头那一男一女。
赵谰话本可没少看,忽就什么都懂了,嘴角噙着坏笑,也不要人扶,自个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搬来胡床坐到赵珩身边,还端起了桌上冰镇的葡萄:“堂哥,吃个葡萄。”
赵珩瞥了眼,并不搭理她,依旧阴沉着脸。
“你不吃我吃。”赵谰愈加确定心中想法,自顾自剥了一颗塞到嘴里,故作夸张,“真甜啊,简直甜到心坎里去了。”
见他还是面无表情,她可憋不住了:“我前些日上街在云霓楼遇到个姑娘,问我讨要我刚买下的团扇,说她一早便看上了,转了一圈的功夫便被我捷足先登了,我不依,反问她,既一早看上,为何不立马拿下,反倒落为他人之物了开始懊悔,最后她不仅没买到心爱之物还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堂哥,你知道我从这件事中得出个什么道理吗?”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要不要犹豫,遇上心悦的人更要拼尽所有去争取。”赵谰说得字字激昂,“你明白吗堂哥!”
“你看上哪家郎君了?”赵珩随口敷衍了句。
“不是我。”她越说越激动,“是你,是你赵昀升喜欢人不自知!”
赵珩愣了愣,旋即苦笑:“你也觉得我喜欢她?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你也信。”
这个“她”是谁,彼此心里都清楚。
赵谰愤然坐下:“那你露出这幅怅然若失的嘴脸给谁看?”
“我是在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昨日好像还在带她爬树呢,竟然这么快也要嫁作他人妇了,所以有些惆怅。”赵珩顿了顿,看赵谰那狐疑的眼神,又补了句,“景帆乃逸群之才,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眼神诚挚,赵谰见状果真没再继续追问,呆坐了会儿便出幄帐去练马了。
赵珩瞥了眼桌角的葡萄,不由想起宫人们闲聊时说到的“定亲”一事。
当初,容枝意为了躲赵谰,正巧遇到在树上午憩的他,央求着他带自己上树,本想躲一会儿便偷溜出宫,结果困意大发,二人一道在树上睡到了天黑。赵珩醒后便发现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在寻他们,正想拍醒容枝意,没曾想她睡得云里雾里,还在树干上翻了个身,眼看着就要从边上掉下去,他赶忙伸手去捞,最后一失足成千古恨,跟着她一道摔了下去。
后来他皇伯父知道这事,找来不少与二人相熟的皇亲、随侍和弘文馆教他们的夫子,问他们关系如何。得到的答案自是这两位整日形影不离,恨不得拿浆糊粘在一块儿。因此从那时起便生了给他们定亲的念头,连双方爷娘都问过了,最后却卡在了伯母那,只说如今孩子们还小,若真彼此欣赏,不如等大了后由着他们自己做决定。
如今倒是到了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赵珩收回心神,眼中无比落寞。
他刚才撒谎了。
毫不在意是假的,因为重逢后她下意识的疏离,就像细密的针尖,刺痛着他的心。但他清楚的明白,这份喜欢并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只是看着最好的朋友离自己愈行愈远,开始与他人交心,人人都有的妒忌而已。
男女有别,他要娶妻容枝意要嫁人,他们终归是要保持距离的。但在那之前,他要把话和她说清楚。
这般安慰自己后,越发觉得坐在这儿会越想越多,眼见容枝意都顺利上马了,哪能落后于人呢。双指作环一声哨下,不远处便跑来一风驰电掣的身影。
“那是…赵珩?”容枝意坐在马背上,前头赵景帆牵着缰绳,带她绕着马场散步。二人方才列下不少驯服赤影的计策,正严格按计划执行着,能让赤影带着她慢悠悠行进,是正式带她上球场的第二步。
“那马通身如墨,毛发隐隐透着光泽,一看便是昀升的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容枝意默念了这句诗,再度抬眸远眺,连马儿都要取名星星,倒像极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
见她有兴趣,赵景帆又随口多说了几句:“白榆年岁没准比赤影还小呢,它生父也是丹都进贡,生母是郢王妃那匹长缨,生下来便是昀升亲自喂养的,颇有感情,只能听得他的哨声。”
容枝意点点头,也没再多理会。
今日日头不大却格外闷热,二人走了好一会儿早已通体生津,牵马走到树荫底下小憩,容枝意唤轻云端来茶水,迫不及待坐下一饮而尽,身旁照水替她擦了擦汗,扭头见赵景帆在看她那幅马鞍。她笑着解释:“原先的那些尺寸小了,便在库房里随意寻了一副,大约是阿爷从前用过的,改明儿还是得找人新做几副。”
“既是侯爷遗物,还是留着珍藏为好。”赵景帆若有所思坐下。
底下人见状,默默退到了不远处。容枝意摇着团扇笑出声来,这些人平日里可没这么有眼力见,怎的今日像是多长了两条腿似的,溜这么快。
听闻她笑声,赵景帆不由侧目看去,小娘子肤色白皙胜雪,此刻热得脸颊绯红,连带着鼻尖都是红的,双目却晶莹澄澈,笑起来时杏眼灿如春花,像饮了一盏透心凉的葡萄蔗浆,让他丝毫感受不到此刻的闷热。
“意儿。”赵景帆没有来由地喊了她一声。
“嗯?”二人离得很近,小娘子侧过头,满目皆是疑惑。
赵景帆忽觉的脊背一麻,愣神后赶忙摇头:“无事,只是想喊你一声。”
容枝意笑意越发深了,露出可爱的梨涡:“景帆哥哥,你总给我一种很熟悉我的的错觉。但在我印象里,弘文馆读书时我们并不相熟,连句话都没说过吧?”
“说过,你不记得罢了。”赵景帆低下头,“但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他话说得没头没尾,容枝意都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恰逢这时,赵景帆身边的一个侍从快步跑来,说是有要事禀告,大约是刑部正在审理的一个案件出了事,要他尽快回去处理。他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容枝意:“今日实在不巧,只是这事儿有些棘手,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容枝意摆摆手道无事:“公务要紧,你先去处理刑部的事,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去找谰儿用个午膳,自己回去便是,今日带了这么多护卫,不会有事儿的。”他能抽出空闲带她练马,她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对别人诸多要求呢。
“也好,但你切记,驯服烈马不能操之过急,今日能上马已是颇有进步了,马球赛还早,不必急于一时。”他不放心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急匆匆走了。
容枝意闲来无事,又上马绕着马场走了一圈,本想去问问驯马师还有无别的法子,忽的天公不作美,小雨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似是老天也憋闷了许久,雨势连个缓冲的间隙都没有,不过一会儿,便有了瓢泼之势,铺天盖地落下。转瞬间,浇熄天地间所有的燥热,连带她心头那一点郁闷都彻底消散了。
“把伞收了,别跟上来。”她轻飘飘一声吩咐,惹来身边人颇多意见,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飞快地跑了起来。
踏得脚下水花四溅,雨丝迎面拍打着脸庞,凉意在周身荡漾,骤雨滋润万物、洗净污浊尘土,更让容枝意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狂风席卷而来的自由,仿佛她只要轻轻一跃,便能跳到云层上,便能乘着鸟儿做的犊车去飞翔…仿佛只要她想,便能再见到日思夜想的爷娘。
来到长安的每一刻都让她憋闷的喘不上气,长久的压抑与忍耐,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抒发。
“容枝意。”身后传来马儿的长嘶,与她熟悉的清朗嗓音。
她闻声转过头,不见弥漫雨雾,只见同样迎着风雨高坐马上的赵珩。
此间少年,头戴玉冠,身着竹月朵云纹襕衫,朗眉星目,通身矜贵难掩。雨水顺着脸颊而下,笑意不见,平添几分清冷,有如江南烟雨图里化不开的浓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