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栖身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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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行李转盘周围的人慢慢离去,只剩金桂花母子三人。父亲本想带着姐弟俩先走,奈何金桂花生拉硬拽死活不肯,说他老公的车装得下,一定要让老张送三人到住处不可。随着几声沉重的砰砰声和隔间里几名工人吃力的喘息,金桂花几人的箱子终于从传送带上转了出来。
这是千代岛北部的一座小机场,原以货运为主,但因为近年登岛工程队带来的客运需求剧增,这里才临时改为了客货运混用,而一旦东部主机场建成,这里也将重回货运专职。因此这里虽说是航站楼,但其实更像春运前临时搭建了许多缓冲结构的老旧火车站。
几人拿了行李走出大厅,正对着的就是一条钢管搭建的棚路。此时已是深夜,两边稀疏的路灯发出幽暗的白光,幽长的路尽头,一个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嘴里的香烟一明一暗。金桂花拎着破洞的箱子走在最前面,一路上活泼多话的她,此时却沉默不语,而对面的身影似乎也看到了她,扔下了烟头,在地上撞出些许火星。
“桂花!桂花——牛子,虎子——”男人叫了几声。
牛虎兄弟相视着说,是咱爸,金桂花依旧沉默不语,脚下却加快了步伐。此时这只三脚带补丁的行李箱在她手中如同空气,被拖曳的几乎擦出火星。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还未及看清男人的脸,便嗷的一声一头扎进男人怀中嚎啕起来。牛虎两兄弟也接连赶到,站在一边颤抖着低头啜泣。
姐姐怀抱弟弟和父亲走在后面,他们走近才看清眼前这个男子。他方脸凤眼,浓眉阔嘴,虽然比牛虎兄弟俩矮一些,但浑身透着一股矫健沉稳和中年人特有的英气,让人看了不由的心生敬畏。
只见他擦干脸上的泪水,安抚着怀里哭得泪人一般的金桂花,缓缓扶起她,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金桂花也渐渐平静下来,抽泣着掏出纸巾擦拭着她抹在男人胸口的涕泪。男人则顺势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眼含热泪,“不哭了,咱不哭了……过去的都不说了……一家人都在这了,往后咱好好过,团圆了,咱好好过日子!”
金桂花听到男人这句话,不由得更攥紧了他的手连连点头,最后才抬头与男人对视一眼,随即两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整理了情绪,擦干眼泪回身拉过兄弟俩说,看见你爹了咋不叫人。
兄弟俩此时还在抹眼泪,哽咽着张不开口。男人却收敛泪水,笑着过来用力在两人胸口各锤了一拳说,好样的,没给爷们丢人,家里没少给你妈惹事吧?两兄弟听到这话也嘿嘿笑了出来,转悲为喜不再哭泣。
金桂花接着又拉男人过来见父亲和姐姐。男人攥住父亲的双手说:“孟哥吧!桂花都跟俺说了,你就是俺们的恩人!以后你要是不嫌弃,我张大有就是你弟弟,这就是你弟妹,”他指着金桂花说道。父亲急忙惶恐的摇着头说没有没有。
“孟哥,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这两个儿子,你也就当儿子使唤!要是没有你,我们这……这一家……”说着他弯下腰开始哽咽。
父亲连忙抽出手扶着他说兄弟莫得客气,小事小事,不提了。男人又笑了一下,吸着鼻涕抬起头说,让你见笑了孟哥,这都快半夜了,咱赶紧回吧,这天气,到了晚上外面还是冷的很。说着他便拉起了父亲手中的行李向停车场走去。
老张开一辆皮卡,牛虎兄弟穿了军大衣和一堆行李一起坐在车挂里,姐姐抱着弟弟和金桂花坐里面第二排,父亲在副驾驶落座。弟弟刚才在飞机上睡的正香,下机后迷迷糊糊,此时被冷风一吹再加上一番折腾,反而清醒了。他好奇的看着外面的夜色,指着远处说,你看,一个冰淇淋!众人侧身向窗外看去,果然远处不知哪里,有灯光从低到高一环一环逐次点亮,就像一个巨大的冰淇淋在黑暗中被披上了几层灯环。
“哈哈,那个是防撞灯,小宝儿。”张大有瞥了一眼外面说着,“你看见冰淇淋最上面,尖尖上那个灯没有?”
“嗯,我看见了,那个灯特别亮!”弟弟指着远处兴奋的说着。
“哎对啦,那个灯下面有个龙神宫,等叔叔哪天有空了,带你上去玩,还能看见对面岸上的风车!对,让你两个哥哥带你去也行,哈哈!”老张笑呵呵的说着。
“龙神宫,那龙神宫里有龙吗?”弟弟好奇的问着。
“那你上去自己看了,不就知道了?哈哈哈!”
弟弟兴奋的一个劲说着,老张、金桂花和姐姐三人也开心的哄着他说笑,没一会车便到了父亲工地宿舍区。老张和牛虎兄弟抢下车上的行李帮父亲搬到屋里,金桂花也帮忙抱着弟弟进屋,给弟弟喝水擦脸。
看一家人简单安顿后,老张掏出一叠钱塞到父亲手里:“孟哥,这是你的钱,你拿好。里面多一千,两个孩儿一人五百,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那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早点收拾下睡吧,也不早了。”说着他便和金桂花上车离去了,尽管父亲百般坚持要把多的钱退回去,可哪能拗得过人高马大的老张。
此时已是深夜,弟弟已然困倦睡去。父女俩也倍感路途疲乏,所以也不再多讲究,只擦了擦脸就裹着被褥凑活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姐姐被父亲摇醒。父亲轻声嘱咐她和弟弟中午自己去食堂打饭吃,不要等他,他要下了晚班才回来。父亲还留下了一张工卡,告诉他洗澡、打饭、洗衣服都可以用。说罢他指了指桌上已经买好的早餐,俯身亲了亲弟弟便夹起安全帽出去了。
姐姐此时也不愿再睡,轻轻起来洗漱整理好,捧着早饭坐在床沿上吃了起来,一边四下打量琢磨着,要怎么收拾这个“家”。她对工棚并不陌生,原来父亲在市里做工程的时候,她每逢寒暑假都会去父亲那里,帮他打饭洗衣。这次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多了弟弟而已,而且这里的条件甚至还要更好些。这里不仅有冲淋房和洗衣烘干房,还有独立的移动卫生间,里面甚至配备了智能马桶——这在之前的工地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要知道姐姐也是在村长家住的时候才第一次体验到这东西,当时马桶里喷出来的便洗水流还着实吓了她一跳,但久而久之,她也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冲淋的舒爽感觉。
她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一间坐落在三楼的典型工地板房。进门左右两侧靠墙摆着的两张高低床和中间的一张小桌、几把小凳,便是房间里所有的家具。前后两面墙板上对开两个带护栏的小窗,是屋里唯一的采光来源。头顶则是一盏简单的荧光灯和空调内机。床间的小桌上摆着各种充电线和杂物,还有一只塞满了烟头的塑料瓶。地上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和各种便利食品的包装袋,一些垃圾还落在了旁边的地上。两张高低床的上铺是储物空间,放着几个大包、箱子和一些肥皂饭盒之类的日常用品,床底下则是父亲占满泥浆的鞋子,里面还胡乱塞着穿过袜子。鞋子一旁是一只塑料脸盆,里面盛着一些洗浴用品。发黄的毛巾和不知洗了没有的内裤袜子,还有换下来的脏衣服,或随意的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或随手搭在床头的栏杆上。而床上的被褥也皱巴巴的发黄,不知多久没洗过了,绣着鸳鸯的红色棉质枕巾则索性变黑板结,还散发着隐隐的霉味。
这间四人宿舍本来是父亲和两个徒弟住,但为了让师傅一家人住一起,两个徒弟便搬到了其他宿舍。姐姐环顾下来,已然盘算好了要如何收拾整理这些东西。她雄心勃勃的暗暗点点头,一定要把这间小屋收拾成一个让全家人都感觉舒心温暖的家。她等弟弟起来吃过早饭,便塞给他一个平板,然后带上口罩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等她提着一桶脏衣服出来,绕到宿舍前准备下楼的时候,眼前的景色让她惊呆了。
一座巍峨的大山豁然矗立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这座高耸挺拔的奇峰像是从茫茫万山中竞争而出,兀然飞来,然后巧夺天工般,被严丝合缝地安放在下面这座土丘上,因此这也让陡然拔高的山壁在山脚处有了平缓的曲线。竖直的山壁上植被不算茂盛,但岩缝处必有苍柏,奇秀横生,虬枝劲拔。枝上针叶团簇而生,状如桃尖,在海风的吹拂下写意如泼墨山水画中粗旷的笔锋,任意西东。而在这挥洒不羁的笔锋之下,硬朗的黑褐色岩石带着雕刻般的线条,总会趁风每每恣意外露,若隐若现如浪子胸前雄健的肌肉。
远远望去,整个岩壁笔直挺拔,遒劲有力,仿佛是一个巨人健壮的脊背。他的双手被紧紧束缚在身侧,弓起腰背正待发力挣脱时,却突然被定住,永远的化作了这座巨峰。而整个岩壁自下而上贯穿的一道明显的裂痕,更像是巨人背上被鞭笞的伤疤,也随着巨人一起,永恒的定格在了他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巨峰周围的山脚下数不清的塔吊和桩机星罗棋布,错综林立在葱郁的树林植被之间。地面上连成片的安全网带阡陌纵横,其间挖掘机、装载机进退有序,土方车、运输车穿梭如织。焊枪火花星星点点,像在这海洋般的施工现场上浮起的粼粼波光。重型机械的运转声、施工指挥的哨子和呼喊声此起彼伏,声浪如潮。一眼望去,整个岛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也不知是什么浩大的工程,仿佛要将这里整个翻过来重建一样。
姐姐看得出了神,突然被父亲打来的电话惊醒。他告诉姐姐晚上不要打饭了,金桂花和老张请他们一家吃饭。
第二节
“来,孟哥,俺给你倒酒,俺敬你,谢谢你!”老张刚拿起父亲的杯子,就被金桂花接了过去。
“今天恁两个管够喝就行了,我来给你们倒酒,”金桂花笑嘻嘻的对父亲说,“老孟你今天可得喝好,反正你明天也休息,喝倒了就在这睡了,晚上我过去照顾妮子和小宝都没问题,哈哈哈!”
父亲赶忙笑着摆摆手,几个孩子也笑了起来。老张抬抬手让大家动筷子,众人便纷纷下箸开席。
这桌席面虽然丰盛,鸡鸭鱼肉俱全,但细看下来竟无一道出自主人家之手——米饭和土豆牛肉、油焖大虾、炸猪排这样的菜,都是从食堂打来,凉拌猪耳朵、鸭脖、烤肉这类,又是从外面夜市买来,剩下的海带丝、裙带菜、花生米,则是超市的方便食品。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工人的宿舍区是不允许自己开火做饭的——虽然他们也会偷偷做点菜吃,但无非也就是煮面煮蛋之类,最多做个小火锅,而像这种大席,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几人端着各自的小碗说笑着,其乐融融,唯有牛虎二兄弟手里是大号饭盒,两人大口刨着里面被挤压瓷实的米饭。姐姐看着心里偷笑,像这样一份米饭,恐怕自己和父亲弟弟三人一天都吃不完,而牛虎二人几筷子下去便没了一半,实在厉害。
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这间房间。这也是一间标准板房,里面家具也几乎一样,只不过金桂花一家四人占满了四张铺,所以行李都码在门口,看样子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一大桌菜则摆在一张折叠桌上,几人坐床坐凳,把桌子围了个结实,让本就局促的过道霎时被挤的满满当当。
老张是主人,坐在正中间的凳子上,右手边的床上依次坐着父亲和姐弟俩,对面床上坐着一个黑壮的汉子和牛虎兄弟,金桂花则扶着小马扎背门而坐。她一会给姐弟俩夹菜,一会给弟弟剥虾肉剔鱼刺,一会又给三个男人倒酒添菜,忙得不亦乐乎。她自己则趁着空闲才夹两口菜,猛扒几口饭。
老张介绍这黑汉子叫汤帅,年纪比他小几岁,是老张刚开始在外做工程时就结识的挚交。他一开始只在老张班组里当个小学徒,后来老张发达,便提携他一起做工程,几年下来汤帅也成为了老张的左膀右臂和心腹之人。
汤帅听说了父亲仗义疏财扶危救困,成全了老张一家团圆的事迹后,钦佩得连连赞叹,连敬父亲三杯。父亲酒量本就不济,与张汤二人连喝几杯后,很快醉意上涌,笑嘻嘻的坐在一边抽烟聊天。
老张也有几分醉,夹着烟说道:“孟哥,咱这附近除了大排档也没啥像样的饭店,这顿酒咱就摆到自己屋里来了,你可别不喜欢……”父亲嘿嘿笑着摇了摇头。
老张又提起一杯与两人一碰,抿下一口接着说:“你别看咱屋子小,咱在里面自在。你想抽烟也一样抽,喝多了就一趟,也怪舒服的。你要是到了外面,那些喝多了吆五喝六的人在旁边,吵的你话都说不成。”
“么得错,对头!”父亲点点头笑着说,“我也喜欢这个样子的环境,巴适的很。去年头我老哥带我去了趟镇子里的日本饭馆,规矩多逑到不行,吓得老子大气都不敢喘。”
“就是就是!”汤帅也点着头附和,“那帮子日本人吃饭,整的好像死了爹妈一样,话也不说就闷头吃。也就是路边的摊子还能好点,有点生气,你要是去了城里大点的饭馆,真是规矩多的,还不如追悼会里声音大!”说罢整桌人都哈哈大笑。
“谁要开追悼会啊?”门口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高个精瘦,高颧骨尖下巴的男人抱着一瓶酒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哎呦侯工来了,快来坐。”老张抬手招呼着门口的人,但他并未起身,反而是靠门的金桂花一边擦着脸上的油水一边憨笑着站了起来,给他让位置。牛虎两兄弟本要站起来,却被汤帅暗中按住,他俩不约而同的朝汤帅看了一眼。父亲此时已经醉得斜靠在床上,姐姐则起来欠了欠身,又尴尬地犹豫着朝里挪了挪。
这人本想入席,却看到狭小的空间里已容不得再坐一人,况且除了姐姐和金桂花,其他人似乎都没有让他的意思。他便知趣的嘿嘿笑着说:“没事张哥,我也就是来看看嫂子和孩子,没想到你这有事,那我改天再来。对了,这瓶酒放你这,我本来就是带给嫂子的,也不能再拿回去。”说着他就把怀里的酒递出去,谁知递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这虚晃一枪让原本起身来接的老张扑了个空,只得缩回了手站在那里好笑。
“嫂子你知道这是啥酒不?”这人带着炫耀的神色向众人展示着酒瓶。
“我可不知道,我又不喝酒,”金桂花憨笑着,“看上面的日本字,怕不是啥日本好酒?”
“对咯!嫂子还是你识货,这可是日本牌子酒,咱这岛上可买不着!我也是今天中午跟监理吃饭,人家送我的,我这舍不得喝,拿来孝敬你和张哥。”这人得意洋洋的炫耀了一番,才把酒递给了老张。在递过去的时候,他还特意把酒在汤帅面前晃了两下,略带讽刺调侃着说,咋样,好酒吧,认识不?
“哼,”谁知汤帅冷笑一声,“小日本的屌清酒有啥好喝,兑水的马尿一样。”
男人也不示弱,嬉皮笑脸的说道:“你看你就是土,人家嫂子都知道是日本的好酒,这酒好不好,包装上能看出来的,你看这防伪,多高级。再说了,监理送的酒能次吗?”
“你也熊吧!”汤帅摆了一下手说,“人家高监理能送你酒?你是谁,人家是谁?人家送你酒?不知道你又是从哪淘的货拿过来充数。”
“人家姓高仓,不姓高!”男子提高声音强调着说,“你看你,就是没文化,吃了没文化的亏了吧!老汤不是我说你,你平时也得多学习,毕竟是人家地界上,你说咱说的有道理不?”说着他还看向老张和金桂花。老张点头尴尬一笑,金桂花则依旧憨笑着。
汤帅被他这一下说的耳红面赤,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然而冷静片刻后,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那没错,汉奸还是你会当,数你当的好……”
老张赶紧打断了两人的舌战,嘱咐金桂花从行李里拿出一条“金皖”送给了男人,然后又笑呵呵的让男人改天过来吃饭,还再三嘱咐约好了时间。男人也知趣,有了台阶下,抱着一条烟便走了。临走前他还在姐姐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改天有空了带孩子们一起去外面逛逛,带他们去吃日本菜,高仓带他去过一家面馆,可好吃了。
“妈了个逼的,什么狗屁屌侯工!”汤帅对着门口愤愤骂道,端起残酒一饮而尽,“他侯玉峰也就是个屌大专,专门跑去舔日本人的腚,也不知道舔了多少,才舔出个技术员,在这装你妈的什么逼……”
姐姐听着汤帅嘴里的粗语眉头紧锁,金桂花也尴尬的笑着说,大兄弟你别生气了。倒是老张捅了他一下:“你说话看着点,一桌子都是孩子……”
汤帅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急忙端着酒杯弯腰给金桂花和父亲赔罪说,哎呦嫂子孟哥,真对不起,喝多了,话多,都怪我怪我,你们别见怪。
金桂花嘿嘿一笑:“我倒没啥,就是你一口一个腚,又舔来舔去,这一桌人听着都可下饭了!”说罢众人哄堂大笑。
天色渐晚,弟弟打着哈欠有了睡意,然而父亲和张汤三人又开始划拳行令兴致不减,金桂花便让牛虎兄弟开车送姐弟先回去休息了。见孩子们不在,几人便慢慢聊起了家事。
父亲问汤帅成家了没有,孩子多大了?汤帅嗨了一声说,自己早离婚了,儿子在老家老人带,如今也大了,眼看着就到了婚嫁之年,自己也想趁着还能干再多挣点钱。他往后仰去伸展了一下身体接着说道,反正现在在这个屌地方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给儿子和自己养老存起来的,基本都寄回去了。
“孟哥,那你家里还有啥人没有?我听嫂子说,孩子爷爷奶奶也是年前没了,那孩子他妈呢,也离了吗?”汤帅抽出一支烟,打火递到父亲眼前。
“对啊老孟,我也一直想问来,这一路上也没好意思,孩儿她娘嘞?”金桂花也磕着瓜子搭腔问道。
父亲对着打火机吸了几吸,火苗在他眼前忽明忽暗。他深吸进一口烟,侧拄着身子,低头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么事孟哥,”老张见状端起酒杯与父亲一碰,扶着他的肩膀拍了一下说,“不想说就不说了,谁家没个糟心事。但凡不是苦命人,谁能千山万水扔下老家不管,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也没得啥子不能说,”父亲苦笑一下,“我嘛这辈子也就这个样子了,过一天算一天,就想着多挣点儿钱留给娃儿们,就是娃儿们,跟到我,受苦了嗦……”他提酒一饮而尽,张汤二人也陪了一口。
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姐姐的生母——是他同村人。两家都不富裕,在亲命媒言之下结合,随后双双出去打工。父亲刚开始也是跟着同村人在建筑工地上做木工学徒,母亲则在工地或附近做些零工。夫妻一起在外打拼,日子虽苦,但也算有个温馨小家,没几年便生下了姐姐。然而随着在外渐久,两人在见识了灯红酒绿的同时,也接触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群。而母亲与生俱来的风韵与柔媚,更是为她招来不少骚扰,其中不乏暴富工头,商界巨贾,甚至达官显贵。然而母亲都不为所动,直到她遇到了一位天之骄子——当时派驻工地的设计院技术员,刚毕业的研究生白振兴。白的文质彬彬和青春气血,让未尝恋爱滋味的母亲春心始动,而白也被母亲深深吸引,涉世未深的两人很快便发展成了地下情人。彼时正值基建大潮方兴未艾,许多在编人员纷纷下海捞金,作为高级技术人员的白振兴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来自私人老板的橄榄枝,他再三抉择,终于和母亲一起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私奔而去,留下了身后的父亲和两岁不到的姐姐。
“那这女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吧,”金桂花听到这神色鄙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女人,孩子也不要了吗?这也太狠心了吧,什么东西!”她狠狠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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