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一年后再遇刘妈 (第2/2页)
从门后探出个肉乎乎的大黑脑袋说,那可不行,你让招艺上俺家睡还行。
这许先生穿的多体面呢,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我家啥样你们不知道啊?
还生气呢?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谁合计他真能去呀?那买卖人不差钱儿,就到县里去住呗,你不也说让他去县里住,他不不去吗?刘妈委屈的说。
晚上饭吃的可不早,王招艺坚持让许先生住在这,而自己到大海那去。
但刘妈话里话外,就想让王招艺在这住,许先生可是听出来了。不过这个妹夫在哪住?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今天知道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就是王招艺是太监。
虽然王招艺说,如果不在这住,可以回新民县,让大海送自己,但是他还是决定到大海家去住,因为这个人看起来的特别有人缘。
王招艺说,我没生气,在哪住都一样?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十几年都可以当成一年过,也可以当成一天过,每天都干的一样的活,吃的一样的饭。就那样吧!
王招艺看到眼前的刘妈,除了脸上多几道褶子,眼皮有点下垂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眼神有点空洞。
从要黑天大海领着许先生走之后,王招艺一个人面对刘妈的时候,刘妈的眼睛里就始终含着泪花,但一直就没有掉下来,也可以说没有哭。
你看什么呢?我是不是变成老太太了?
王招艺说,没有,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我今年都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还不是老太太吗?没有变化的是你。
沉默
你不想知道小姐的消息吗?我看你今天一直没问东家。
王招艺说,想问了,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东家也没提,我也就没问。
小姐没了。
王招艺说,啊?
小姐没了。
王招艺说,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没的?
你走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我每天晚上都在哭,但不止我一个人在哭,小姐也在哭。
刘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想你的时候我就干活。
可小姐无事可做,每天除了跟东家说要出去当教员,就是坐在你的屋里偷偷的哭。
东家心疼小姐,也实在是扛不住他的磨,民国十八年春,就让小姐到新民县当了老师。
也就是在当年,他就跟新民县的一个男人好上了,这人是他的同学,说是在新民县政府上班,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们也不知道。
小姐要结婚,东家不同意这件事,足足闹了几个月。
最后小姐根本就不回家了,无奈之下,东家只能给他们举办了婚礼。但这是有条件的,就是不允许他们要孩子。
民国二十年夏天,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还不是日本人说的算,小姐还没有到生孩子的日子,就见红了。
我,东家,夫人都去了,我记得清楚儿的,我们到的时候,小姐的下半身全是血,新民县的医院根本就治不了。
但小姐的男人非说要去奉天,东家当时就不让动了,说救不了了。让她在这安安静静的躺着,多活一会儿吧。
但是小姐的男人不同意放弃,坚决要到奉天抢救。
去奉天是我跟着去的,根本就没有到奉天,连一半的路程都没有走到,小姐就咽气了。
后来东家跟我说过一次,如果把你留下,小姐可能就不会死。
我更后悔,如果我不跟你好,可能你就会跟小姐好,你也不会走,小姐也不会死。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小姐已经死了九年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有媳妇,有孩子的人了,一切都过去了。
沉默
王招艺说,我是什么情况你最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小姐领走,也不可能跟小姐结婚,这你知道。
可是你现在跟小梅过了,看样子过的还不错。
王招艺无话可说,他不能说小梅年轻,更不能说小梅漂亮,也不能说小梅有两个现成的孩子,他只能说,小梅是赖在他这不走了。
赖在你这不走了,要论对你死皮赖脸,还有比我更下贱的吗?
王招艺说,如果我这一生要论对什么人的愧疚最深,那应该就是你了。
刘妈双手捂脸趴在桌子上,放声哭泣。
她的哭声就好像尖刀一样正在划开王招艺的皮肤,寻找他的心脏。然后告诉他,十一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就是这个状态。
他想逃避。
过了好一阵子,王招艺说,刘妈,东家不是让你给我拿被褥安排住处吗?我到哪屋去住?
刘妈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不动,好像静止了。
王招艺说,我到大海的门房去也行。
叫姐。
王招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了一声,啊。
叫姐。
这一声,叫姐,瞬间就把王招艺拉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夏夜。昨天,就在昨天,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从进院开始,王招艺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抱住刘妈尖声细语的哭,他不应该哭,但是他控制不住,甚至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哭。是心疼刘妈,还是伤心于小姐?又或是寻找自己的好兄弟,无望了。
你要是再这么哭,连东家都听到了。
发自内心的痛苦与哭泣,根本就不是本能所能够控制的。
你一共就会在这待六七天,也不知道能在这个院子里住几个晚上,如果你一定要到大海的屋去住,那我也去。
秋夜,天气凉爽,微风阵阵。暗淡的月光伴随着星光璀璨,照耀着大地一片灰白。
没有狂风胜似狂风,没有暴雨宛如暴雨,没有电闪雷鸣,只有闷雷滚动。
好像十几年前那个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夜,从来就不曾有过。
2023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