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出而作 (第2/2页)

家里男人在外工作的，女人就每天夜里都要点着煤油灯熬夜，把男人的枕头竖着立起来，一边靠炕墙上，女人用思念男人的拳头砸一个窝出来，把煤油灯放在这个拳头打小的窝里，就着煤油灯的光亮给思念的人纳鞋底。

一针一线，从春到秋，从夏到冬，从未停止过手里的针线活。柜子里塞满了男人的布鞋，穿不完的千层底布鞋。有一天，女人浪娘家，娘家妈说:“慧兰，有句老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般这样问话，最后都是当讲，不当讲的都当讲了。要是真不当讲，不要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就是不当讲的必须当讲了。

慧兰:“妈，你说 ，啥事情？我听着。”

娘家妈:“能攒材，不攒“嚡”（这里“嚡，读hai，”指鞋子。)

蕙兰:“妈，我明白了，我就是晚上睡不着觉，夜太长，我以后给我大组嚡（这里是她以后给她父亲做鞋子穿。)”

娘家妈:“还有你兄弟“球儿”（这里慧兰的兄弟名字叫“球儿”，家里一个男孩子，农村人老辈子都喜欢儿子，起名字想起啥就叫啥，什么“蛋子”。“霸子”。“虎狗”。“银”。“金子”。“金地”。“中宝”……

“喜生”说到喜生，村里人都叫他“牺牲”，后来喜生真的牺牲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喜生牺牲的故事。

蕙兰姊妹七个，不对，听蕙兰说，她父母一共生了十五个孩子，只存活了七个，后来一个嫁给河南人失了联系，现在是姊妹六个，五个女儿，一个儿子，蕙兰他爸在四十五岁才生下蕙兰的这个兄弟“球儿”，老年得子，多么让人高兴呢！

蕙兰的母亲是蕙兰父亲的第二任妻子，蕙兰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娶来时间不久死于肺结核，20世纪20年代的事情了，蕙兰母亲是别人介绍给蕙兰父亲的对象。

结婚前三天，蕙兰的外公到平凉城里给女儿去置办嫁妆，别的东西都买好了，就剩下一双鞋子还没有上成，（就是找做鞋子的机器，上鞋，）。

于是他外公来到北沙石滩鞋摊上鞋时，被天上飞过来的飞机投下的炸弹，当场炸死，（这是日本侵略中国时，专门派飞机轰炸甘肃省兰州市，结果日本飞行员把平凉市误认为是兰州市而轰炸了，炸弹投下三颗，其中一颗就炸飞了蕙兰的外公，说有人看见外公飞起来有三丈高，人在半空中开了花。

不难想象当时目击者用匮乏的语言形容看到的情况，飞机丢下炸弹就原路返回，过了不久说炸的不是兰州，而是像兰州的一个小城，日本人听说兰州城有条黄河流经城市，而不知平凉城有条泾河流经城市，看着像就炸了！

当地有个风俗，如果说了亲事期间，谁家发生不幸，就试为这门亲事不顺，说明这两家人不宜接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蕙兰的父亲家里是地主，有钱人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富三代，祖上家里养着高头大马，耕地用的骡子，出门行走坐的是大轮马车。

蕙兰母亲家人来想推迟延缓婚礼，再做打算。蕙兰父亲家里以即定好的婚事不能随便更改为由，三天后强娶回来蕙兰母亲。

新娘子即带着孝布又头顶红盖头。 俗话说:“冲撞”（意思是逆行，不安天理办事。)

婚后三年内，久不开怀，（就是不生不出来孩子的意思。）

蕙兰她父亲从太祖父那里继承来的高头大马，大骡子，据说当时有高头大马十六匹，骡子十六头，牛羊不知数，（很多的意思)，在他们婚后的那段时间内牛马不走正路，好好的就走下悬崖，（后来，听蕙兰说，马拉着大车的粮食就自己带着马车跳下悬崖，)时间不久家产败尽，所剩无几。

听到这里白鲨曾经问过马为啥要跳下悬崖，蕙兰说，“有人说是家道中落，人马不走运，人难成，马难活。”

后来白鲨确实在蕙兰的娘家后院里看见过一个硕大的木轮，蕙兰兄弟说是祖上的马车轮，另外一只木轮去了那里，这只木轮被风吹日晒雨淋，最后自己归于尘土之中了。

村里老人给蕙兰她爸出主意，他大，你们先抱养一个孩子，把怀占着。（意思是空怀，被什么东西占着位置，所以才生不出来孩子，家里还容易出事，抱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有孩子占着怀，不干净的东西就入不了身，慢慢就会生出自己想要的孩子。）

蕙兰他大就托人抱养别人家的一个女孩，没钱给女孩父母，就用家里麦子感谢人家，后来给女孩取名叫“麦换，”女孩抱来不到一年，蕙兰她妈就怀孕了，以后的二十年时间里就一直在生养孩子，那时候山里有狼，狼根本就不害怕人，狼饿的时候就自己上门把孩子叼走了，蕙兰的父亲和母亲眼睁睁的看着狼把自己的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嗛 读qie走了（就是叼走的意思)。

被狼吃，三岁前出天花死的，还有生下来夭折的，到最后就剩下七个孩子勉强成年，蕙兰是家里排行老四，小名叫“球娃，”蕙兰他爸太想要生个儿子了。

哎！这样叫着，两年以后就生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儿子“球儿”。

想到这里蕙兰说:“能成，那我就给我大和我兄弟组嚡穿。”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蕙兰半年一走娘家，每次去，娘家村里的人都说:“吆，蕙兰又来了，蕙兰她大和她兄弟脚上的嚡还是新的，又背来十几双新嚡，看咋穿完恰，咱们就养不哈那女子。（意思是，蕙兰她爸和蕙兰她兄弟脚上还穿着新布鞋，蕙兰又做了十几双背着送来了，看怎么穿的完呢，羡慕嫉妒恨！咱们就怎么生不出来像蕙兰一样的女儿呢！)”

基本上村里天一黑下去，暮野四合，人们就开启睡眠模式。有的人家一年也用不完一瓶煤油，这里这样说“用不完”不合适，是根本就不用煤油，晚上根本就不点灯。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只要启用就会有枯竭的一天。)

所以这里的人们白天和夜晚的时间是相等的。

这就应了战国时期《庄子-让王》里的那句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