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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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肆回到楚国公府后,李妩命人抬水,在浴桶里洗了又洗,好似要将身上一层皮都洗掉。
直到桶中水凉透,她浑身通红,哆嗦着躺回床间,躲在被窝里无声落了两滴泪,便昏沉沉睡去。
她原计划午后回娘家,然而经过这事,整个人都变得形容憔悴,神思恍惚,这副样子回娘家反倒叫家人记挂,是以哪都没去,只在栖梧院昏天暗地睡了三日。
不明内情的音书对此担心不已,悄悄去问素筝“主子是又病了么我看她脸色不好,可要找大夫来瞧瞧”
素筝对那日之事守口如瓶,含糊其辞道“许是世子爷头次外出公干,主子心头挂念,这才食欲不振,困乏疲惫。”
音书乍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转念再想又觉得不对劲,然素筝一副凛然正色,叫她也不敢多问虽说她俩都是李府的家生丫头,可丫头与丫头间也有不同,素筝的爹娘一个是李府管家,一个是已逝主母跟前的婆子,而自个儿爹娘都是郊外庄子的管事,音书自觉是乡下来的,比不得素筝这种府邸里养出的丫头体面,是以对素筝的话一向唯首是瞻,深信不疑。
且说李妩不问白天黑夜地睡了三日,待到第四日,她用过午饭正想回床上躺着,门房便送来了楚明诚寄回的信
他一到平阳官驿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提笔给她报平安,洋洋洒洒三页纸,事无巨细地与她分享,信封里还夹着他路上遇见的第一朵春日小花。
李妩坐在榻边,手捧着信细细读,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他落笔时的神态与声音。
信尾一句“思卿念卿,望卿珍重,待此间事了,吾速归家与卿团圆”,如冬阳映照般叫人心下暖意融融,又如一缕清风,吹散她心间笼罩连日的阴霾。
“素筝,音书。”
李妩将信件妥善叠好,又唤着两婢入内“替我收拾两套衣裳,今日天好儿,回李家吧。”
两婢见主子总算想起回娘家的事,自是欢喜不已,连忙应下“是,奴婢们这就收拾。”
见着她们俩欢喜忙碌的身影,李妩凝郁的眉眼也缓缓舒展,转身将叠好的信封收进一个做工精致的彩绘凤羽红樟木方盒。
这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她与楚明诚这些年往来的书信、情诗、花笺等物,她一直都妥善收起。
而在这之前,盒子里收拢的都是另一个男人的书信笔墨。
有关他的一切,厚厚一沓,盒子都快装不下了。
是以及笄前,她还幻想着嫁入东宫后,让宫里匠人替她做个更大的盒子足够装下她与他一辈子的笔墨那样大。
真等到她出嫁那日,她让素筝点了个火盆,将那些过往烧成了灰烬。
那日的火烧得很旺,热浪袭面,泪痕绷在脸上烤得又干又疼。
昔日的空盒子,三年过去,又逐渐被另一个男人的书信填满
“李妩,你有过真心吗”耳畔鬼使神差又响起他那日的质问。
真心浓密长睫轻轻垂下,她轻语喃喃“怎么没有呢。”
可情势逼人,真心有何用她想过好一些,不再受人欺辱,不再穷困潦倒,有错么
李妩将那红木盒子收进柜里,扯了扯嘴角,算了,他都愿意放过自己了,还想那么多作甚
倒是自己颓废悲伤了这几日,也该振作起来,趁着这样好的春光,回娘家过几天惬意日子。
在春蔼堂熬过赵氏一通不阴不阳的教诲后,李妩便如出笼鸟儿般,脚步轻快地带着两婢离开国公府。
不曾想才坐上马车闭目养神,“哗啦”一声车帘从外掀开,素筝一副白日见鬼的惊慌模样“主子,又、又来了。”
李妩睁开眼,柳眉轻蹙“嗯”
“这个”素筝伸出手,摊开掌心,其上是一卷小纸条“是上回那个小乞丐,突然跑过来,将这个塞给奴婢就跑了。”
李妩一看到那纸条,噩梦般的记忆也涌上脑海,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缓了两息,她伸手接过,低低道“可有旁人瞧见”
素筝连连摇头“那小乞儿直接冲着奴婢来的,他猴精得很,故意撞了奴婢一下,又趁乱塞给奴婢,叫奴婢转交给您。”
李妩强压慌乱,朝她平静颔首“我知道了。”
素筝默默缩回车外,将车帘放下。
宝蓝色蒲桃纹车帘轻晃了晃,李妩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地拆开那张纸条
「今日申时,嘉鱼居见。」
眼皮直跳了两下,而后胸口迅速窜出一阵难抑的愤懑,他到底想做什么
上次不是已经放过她了,如何又来这么一遭三番四次戏耍人玩,他这个皇帝未免也太清闲。
指尖几乎将脆弱的纸条碾碎,李妩心中甚是窝火,甚至想不管不顾,直接回李府去。
但想到楚明诚,还有那人不按常理的手段,到底不敢任性,只得极力化解心头怒气,冷声交代车外“改道,嘉鱼居。”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1」。
这是东市一家位置较为隐蔽的酒肆,大抵裴青玄提前清了场,亦或未到饭点,李妩戴着帷帽左右环顾、脚步匆匆走进店内,铺子里空空荡荡,站着几名黑衣侍卫,唯一瞧见的熟面孔便是上次那位嬷嬷。
尽管才第二回见面,那嬷嬷见她如熟人般,屈膝行了个礼“娘子来了。”
得到她一声沉沉的嗯,也知她心头不快,便不再多说,径直领着去了二楼雅间。
李妩一路上不知将裴青玄骂了多少遍,然而真站到门口,眉眼间的郁闷与不满统统敛起,换作一副柔顺可怜的姿态,她提步走进屋内。
人才迈进屋内,身后便传来木门阖上声又成了独出一室。
栀子色衣袖下的手悄悄捏紧,李妩缓缓抬眼,便见半敞的窗牖旁,一袭落拓牙白色锦袍的男人手持书卷,闲适侧坐于桌边。
桌几上的鎏金兽形香炉青烟袅袅,杯盏里的茶香也氤氲起白雾,交织缭绕的缥缈烟气里,男人冷白的侧颜都柔和几分,俨然一副温文尔雅翩翩佳公子样。
恍惚间,李妩还以为时光倒转,回到他在东宫读书理政的时候。
不过也就一瞬她便清醒过来,三日前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还未消退呢。
定下心神,李妩敛眸屈膝,极尽恭敬“臣妇李氏给陛下请安。”
他这才恍然发现她一般,放下手中书卷,温和轻笑“阿妩来了。”
这般温润的语气,还有他眉眼舒展和气的浅笑,叫李妩心底猛地哆嗦了一下,他作何装出这副样子
稍缓惊骇之感,她站在原地,脑袋垂得更低“不知陛下今日寻臣妇,又有何吩咐”
裴青玄只当没听出她那个刻意加重的“又”,敲了敲桌面“有两样东西要你过目。”
李妩这才注意到,桌案上摆有两本册子,一本红绸封皮,一本黄绫封皮。
她疑惑“臣妇愚钝,这是”
“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裴青玄薄唇含笑,挑眉睇她“躲得那么远,朕会吃了你不成。”
明明是轻松的戏谑,李妩却半点笑不出来,心下暗道,前几次见面他可不就一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模样
踌躇一阵,在那道暗藏诡谲的深深注视下,她硬着头皮上前,拿起那两本轻薄的小册子。
第一本红绸的,展开之后,素色宣纸上赫然是一封和离书。
文本官方客套,除却日期未填,夫妇双方名讳都已填上楚明诚、李妩。
甚至无需提笔落字,一人按个手印,再送去官署盖个章,即可生效。
李妩捧着这份和离书,双手微颤,再看榻边的男人,他从从容容浅啜茶水,察觉到她的视线,只朝她笑笑“还有一本,看完再说。”
那平静笑意叫李妩不寒而栗,抿了抿唇,低头翻开另一本。
那是本奏折,弹劾楚国公府勾结叛王余党,私藏兵器,图谋造反,洋洋洒洒近千字,列出楚国公府八大罪。每一条都能叫楚国公府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李妩攥着那本黄绫册子,反应远比见到和离书时更加激动,她面容严肃,斩钉截铁“虽说先前我们府上对叛王的确有过亲近讨好,但也仅限于给丽妃母女送些奇珍礼物,或在朝堂上依附叛王的主张,除此再无其他叛王谋逆事发后,臣妇公婆悔恨不已,二老曾在家中多次痛斥奸妃叛王,险些叫府上误入歧途,沦为奸佞。”
后半段倒不是编的,当初知晓站错队后,赵氏吓得不轻,指天骂地将丽妃母子痛骂一通,又拽着楚国公的手,一遍遍追问着该怎么办。
楚国公也是一肚子火气,最初他并不想在皇权斗争里站队,是赵氏先巴巴讨好宫里那位,才叫楚国公府的屁股也渐渐歪了真是一步踏错,步步错。
反正新旧政权交替那段时日,老俩口没少在家里互相指责,鸡飞狗跳。
“仰赖陛下宽宏,并未计较公爹识人不明的罪过。公爹在家时,常常赞颂陛下圣明,对陛下恩德感激不尽,现下楚国公府满门只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如何敢做出私藏兵器,勾结叛王余孽之事”
事涉国政及满门生死,李妩态度愈发审慎,躬身顿首“还请陛下明察,还国公府一个清白。”
裴青玄不疾不徐扫过她纤细笔挺的肩背,又落在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停了一停。
她这般严肃,仿佛此地不是酒肆雅间,而是宣政殿的朝会内,一位忠肝义胆的臣子在与君主谏言。
可她不是臣,他此刻也不想当君主,他们只是红尘间的一对寻常男女。
“不必这样紧张,坐下说。”
裴青玄朝她伸出手,见她闪避,也不介意,只收回手慢慢道“朕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今日既将这两样东西给你瞧了,便是看在往日情谊,给你指条明路。”
李妩微怔,疑惑看他。
“只要你回去与楚明诚签下和离书,之后楚国公府不论是贬官流放,亦或抄家杀头,再不会牵连你半分,这不是明路”
在她惊愕目光下,裴青玄唇角微勾,施施然道“阿妩何必这样看朕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朕明白。三年前,你不是做过一遍”
他笑意愈深,也愈冷“一回生,二回熟,何况和离书朕都替你准备好了,拿回去按个手印即可,毫不费心。”
笑语间的嘲讽宛若泠泠利刃,刀刀剜向李妩的面门,她捏着那两本册子,脸上渐渐失了血色。
这哪里是明路他分明是要借此撕破她的脸面,毁掉她现有的安稳。
深吸一口气,李妩躬身再拜“楚国公府上下清清白白,绝无反叛之心,呈上这本奏折的臣工恶意诬蔑我国公府,想致楚家于死地,可谓用心歹毒。陛下如若不信,可于朝堂上命他拿出证据,另派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共同审议,我们府上行得正坐得端,定然全力配合有司衙门盘查。”
见她字字铿锵,却半点不提和离之事,裴青玄嘴角笑意渐渐退去。
长指轻抚过温凉的杯壁,再次掀眸,他眉目淡漠“你仔细看看,是何人奏本。”
李妩稍顿,再次翻开那本奏折,眼底满是惊愕。
第一遍的时候她只顾着那骇人听闻的八大罪,全然没注意奏折末尾并无署名
难道是密折
她疑惑抬头,对上裴青玄那双黑涔涔的凤眸之后,心下咯噔一下,一个可怖的猜想浮上心头。
“这里面的罪状,都是你编的”她握紧奏折,难以置信地看他。
裴青玄笑了“朕还当你近朱者赤,近草包蠢,变得如那楚明诚一样蠢钝了。”
李妩脸色白了又白,既气愤他这话一下骂了他们夫妻俩,又惊怒于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虚构罪名,诬蔑臣工荒唐,这也太荒唐。
胸口剧烈起伏了两息,她蜷紧拳头,难掩怒意“陛下怎能如此枉顾事实,迫害忠良,简直是昏君行径”
这话换来一声嗤笑“楚国公府是忠良阿妩说这话也不脸红。”
语毕,他好整以暇看着她渐渐涨得通红的脸,像是在欣赏什么极有趣的小玩意儿,凤眸弯起,笑意里好似透着一份宠溺“至于昏君嘛,阿妩倒没说错。”
他从从容容拂了牙白袍袖“于你的事上,朕的确只想当昏君。”
李妩表情一滞,乌眸满是震颤,好半晌才寻到她的声音“上回上回你不是愿意放过我了,如何又反复无常,出言反尔”
裴青玄淡淡乜她“朕何时说过放你”
李妩噎住,而后嘴唇翕动,没什么底气道“那时都那样了你都走了我以为”
“都哪样了”裴青玄眉梢微挑,做出一副苦恼样子“把话说清楚些,不然朕不明白。”
他故意的,他便是将她当猴儿戏耍
一股怒意冲上心间,李妩再维持不住君臣有别的客套,她将那两本册子按回桌几,深深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裴青玄眯了眯眼,还是那副尽在掌握的淡然语调“不装了”
李妩咬着红唇,最终在与他的对视间败下阵来,嗓音有些崩溃的恳求“就当我求你,放过我吧,别再纠缠不休。”
这话裴青玄都听烦了,他垂眸,瞥过压住册子的那只纤细柔荑。
“这两样,朕容你选一样。”
全然冷漠的语调,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李妩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两本册子“臣妇不明白。”
裴青玄抬眼,这回是半点耐心都无,幽深迫人的目光直勾勾攫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和离还是守寡,你选一条。”
薄薄的窗户纸终是被捅破,图穷匕见,两相对峙,沉默中仿若有硝烟弥漫。
李妩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我若不选呢。”
“你不选,朕替你选。”
裴青玄牵过她按在册子上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牢牢包裹在炽热掌心,仿佛要捏碎揉入般,神情冷硬“先和离,朕再杀了他全家,阿妩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李妩白着脸道“你个疯子。”
裴青玄不怒反笑“既知朕是疯子,阿妩还敢激怒,真是”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大胆。”
李妩吃痛,皱着眉强忍着不出声,裴青玄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那咬出来的牙印,眸色愈暗。
不够,身体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
她如此不听话,他该将她锁在紫宸宫的床上,让她从头到脚都落满他的痕迹,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气息,她的眼里只能有他,嗓子里也只能喊他的名字她的身子、她的心,也只能属于他。
炽热的眸光如有实质,李妩觉得手背都发烫,忙慌张将手挣脱出来,脚步也往后连连退去。
好在他并未其他动作,只坐在榻边,目光幽静地看着她“是你自己选,还是朕帮你选”
事到如今,李妩也知自己势必得做出个抉择。
他纠缠不休,就拿出这些,不就是想报复她另嫁他人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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